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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象万象

/BY Minhell 

 

 

 

 

  「冠以那個名字的世界最終將會實現。」

  充滿惡意的光恣意地飛舞。

 

  古斯塔夫放鬆的臉上沒有表情。好似剛從冷水里取出的惟妙惟肖的模具,表面精緻而且平靜。

  為了將表情注入打造好的模具當中,他花費了不多不少的時間。

  為應情景操縱好這些表情,投入了不多不少的精力。

  人類情感像牽連著靜電的細小流動,一絲一縷地分別開來,他顯得謹慎而大方地、將絲線依照類別籠絡。這比想象中簡單,因而用不去多少歲月和精神。古斯塔夫的面具上滿是笑容。

 

  他從其中挑揀出喜悅。說實在的,那是幾近已經忘卻的感情之一。名叫古斯塔夫的人類或許有過曾在內心角落湧現出喜悅的時候,除非那是錯覺一樣的色彩。相比起其他,這是最為與火焰的色澤相似的一種感情——不講道理地灼燒一切,吞噬所有即將沒落的心腸。

  拿出這道面具的古斯塔夫曾擁有被吞噬般的未來。

  「我對於找出自己存在的意義已經感到累了。」

  「…欸?」

  友人不是面對面向他說的。在高級工程師們居住的地方,和外界或許恰好反過來,透過通訊機的交流才是人們的日常。因此他即使發出疑問的聲音,卻沒機會問個明白。他沒有、也不再有那樣的時間,捉住友人好好問問他一切,問問他內心的折磨,問問他活下去的、微渺的燈火,在那個聲稱已經感到疲累的身體里一定還存在有一些——但是他沒有了。古斯塔夫的臉色蒼白,他們可能有機會挽救下郵件里正說話的這個男人,但是一切都太晚了。

  那是一條性命,也是本應有著光明的未來的一個友人的意志。

  古斯塔夫呆呆地站在通訊設備前。

  接著他意識到曾在分享彼此研究成果時感受到的微微喜悅,此時帶來的巨大苦痛。

  許久之後,就好像被虛無感灼燒,這名年輕的工程師也依然不知道該露出何種表情。

 

 

  那是和記憶中別無二致的笑容。‘克洛維斯的眼里出現了幻影’。

  如果說死後的世界是時間停止的世界,唯一的判斷標準是什麼?如果說反過來也一樣成立的話,時間停止也同樣是死亡的證明。‘克洛維斯的心里迴響著’。

  ——無妨了。

  再怎樣的朦朧感也遮蓋不了現實。‘百年後的世界如是,再百年後的世界依然如是’。

  這些人明明白白地存在於世間,持續蔓延著有如詛咒般的影響力,‘克洛維斯眼里的幻影逐漸退去,留下的是’,就像要證實這個悲愿存在的本身,有著年輕面龐的男人的笑容從未有過改變。

 

 

  那個嬰兒帶著烙印出生,他們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嬰兒。降生在不帶喜悅、或是憎惡的感情的冰冷的箱子里,隨後,從身體表面和內部流過一些聲音,一些光照,此後是火焰和水流,再其後,是電流,無溫度象征的電子信號,他所聽不懂的交談聲、猶如機械工作音般毫無雜質的冷靜的報告聲、令台燈微微作響從而散發出唯一溫暖的、土地深處的掙扎聲。

  依照原定的順序,或者說常識中的計劃,嬰兒該被土地哺育著長大。但那個天授的、平凡得無以復加的機會沒有落到他的頭上。

  帶著特殊的印記出生的嬰兒。並非是顯現後才得到的詛咒,從起源的部分,已經註定是「被調整好」的生長道路。

  那是條平穩的、充足的、榮譽的、瘋狂的道路。

 

  那個環境像永遠靜止不動的玻璃球內部——那種在多年後他曾見識過的供欣賞或玩耍的透明或半透明球體——不可視的屏障將內部鎖死。同時也像整齊劃一排列有序的儀器表盤。

  數字。

  被看不見的玻璃給鎖著,籠罩在死寂的鋼鐵的土地上,抱擁著虛無的搖籃。

  這些人是數字。在表盤上積極地上下浮動,也伴隨著音樂跳動,但會連內部換了跳舞的人也無從發現,只有數字在悄悄動彈著。

 

  「這次一定會實現的!」

  他作出比手工藝更加蹩腳的溫和笑容安慰同胞說。

  直到這副表情不由得凝固起來,格蘭特什麼也沒有說。

 

 

  那是和記憶中變化甚微的笑容。‘康拉德的眼里倒映著一座聖堂’。

  他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去往那兒的,又不如說是好奇心的驅使。已經變得怎樣都無所謂的人生,‘那個陶器內部即使盛滿憤怒也依然空洞無味’。

  老人展現給他的,不是嶄新世界的象征,也不是神諭能夠帶來的轉化。‘他推開的是通往自己內心的門,而這改變似乎勝過一切’。

  康拉德感到悔恨。

  被賦予了嶄新的意義。

  無論恩情還是仇恨,‘命運猶如輪轉在那道千變萬化的笑容當中’。

 

 

  他從面具中挑揀出憤怒的神色。沒有接受過類似教育的記錄,「怒火」這種情緒,對於他們所要實現的一切工作都沒有存在必要。但有的面具上卻銘刻著憤怒的形象,把一切心中的空洞都給具現體現,那仿佛是舉著鐵錘的巨人形象,也可能是掠過孤島上方的一縷縷影子。這個洞里的感情太過於空虛。

 

  他又挑揀出疑慮。在這些腦細胞中時常伴隨著痛苦與責問出現。

  他又挑選出執著、滿足感、虛榮、驕傲、以及享樂。

  古斯塔夫以看不見的聯繫編織這些絲線,收揀得巨細靡遺。

  此後他挑出了悲傷,因扭曲失常而痛苦的神色。是虛假的模具。

 

 

  那是和記憶中渾然重疊的笑容。‘尤莉卡絲毫不在意’。

  想起那個笑容就會想起發生改變的那一天的自己,但尤莉卡並不厭惡這種改變。

  面對那個笑容時仿佛能夠確定世界的誕生而安下心來,尤莉卡化作了無需面具的機械。

  尤莉卡毫不在意。在承受痛苦時,她沒有露出過笑容。在給他人帶去痛苦時,她沒有露出笑容。既然如此,‘偉大的首領那時常是笑著的面孔’理應有著難以理解的意義。

  但尤莉卡毫不在意。

  如果正是那笑容背後隱藏的東西支撐起了他們的理想的話。‘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時,她不由自主地去進行想象’。

 

 

  「歡迎。」

  古斯塔夫臉上貼著一如既往的笑顏,眼中交替顯現著愉快和冷銳的神情。無數次說出相同的句子,無數次吐出虛假的真言,無數次不經意地投出笑容,無數次張開臂膀,無數次像是接受一切。命之調合。

  隨著時間沒入灰燼的地界線下。

  在墓前沒有表情的青年的身影沒入了黃昏。

 

  元素在響動的瘋狂下如生命般滋養成型。好像在那盡頭有著什麼正在靜待。

 

  度過了過多的年月,已經不能聲稱是人類之物。被荒廢的土地與建築物都看不出原形。

  這樣啊,如果要在超越真實世界的未來永劫中確實地積累起一切的話——

 

 

  那是記憶中不曾有過的笑容。‘蕾格烈芙無法容忍如此明顯的扭曲’。

  錯亂的假想和篤定的幻想都交織為一體,但監視者皺起眉頭,看出——或者說是評判出那幅圖景是可怖的圖景。

  男人的笑容經過數百年,‘隱藏於內的已然全數化為侵蝕整個世界的甜蜜的毒’。

  混亂。混沌。淋漓的行動。

  那張戲謔的臉仿佛是為了掙脫什麼而凝結出的面具。‘不知何時你的眼前出現了火焰,複雜的火焰會扯掉寶座,那其中沒有憎恨與遷怒,只是平靜地將你毀滅’。

 

  領導者面具背後在凝視有著機械外形的“故人”。

  如果真的能夠監視一切的話,為何不曾將視線投放在更深處扭動著洶湧著的那些東西?

  不,那無所謂。

  早已平息的疑問和情感,在那前面的世界最多只能作為腳下被踩踏的餘灰。

 

 

  眼孔下的面貌從未改變過,他們既代表著陰暗和虛無,亦代表著挽救和輝光。

  犧牲也好,訴求也好,更多的犧牲也好,人自從降生至這世間起就開始抗爭詛咒。當雨水降生時這片沃土將連隱藏的皺褶都匯聚為猶如必然的整體。面具掉落到地上時,露出了古斯塔夫滿面的笑容。

 

 

  縱使那目光招來無盡黑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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